一针扎向医学的敏感伤口
  在一个网站,看到这样一篇朴实的短文,一个台湾网友写的,题目叫《我希望遇到一个什么样的医生》:
  我希望遇到一个能够真正关心我,愿意真正了解我的人。我希望他不只能医治我肉体上的病痛,也能解决我性灵方面的问题。他最好是我的朋友,也是我灵性的导师。
  我希望遇到一个不会在乎我是谁的医生,不管我有没有钱,他都愿意帮助我,在我最软弱的时刻他能帮助我站立起来,在我最绝望的时候他能让我重燃信心。
  我希望遇到一个体贴的医生,他能知道我心深处的秘密,能从我微小的一举一动中,洞察我的心,让我有被了解的感觉。
  我希望能遇到一个知道如何才是真正的沟通的医生,他不会连看都不看我一下,他会随时跟我分享他心中的想法,让我知道他,也让他知道我的心怀意念。我们应该要时常对话,不对话没办法了解对方在想什么。
  我希望遇到一个真正懂得爱的医生,他不只爱病人,他也爱那些跟他作对、排挤他的医生,因为这样就比较不会出现派系斗争的局面。医院的气氛好,不管对医生对病人都是一种福音,你说是吗?
  文章写得朴实,就像我们心底希望的那样。但你读完,肯定还会感叹:在眼前这个世界里,能达到这五个“希望”的医生在人群中的比例,基本等同于恐龙在生物界的比例。只是你心中依旧掩藏着这样的希望—虽然一旦进入那个“冰冷”、“官僚”的医疗世界,大多以碰壁收场。
  如果有人说这样的医生确实存在,那可能首先是出现在教堂,而不是医院。这件事,相信我,不管是在中国还是外国,都一样。
  现代医学发展到今天,正一步步进入科学至上的世界。那些头戴新概念面世的新药、巧夺天工的医疗技术、铺天盖地的研究进展信息,让人在美丽新世界中眩晕。但在繁花似锦的背后,医疗也已经变成多种复杂关系的大杂烩,医生和病人之间的温情似乎再也无法重燃。这不免让人神伤。
  如果你面前有两位医生,一位技术高超但待人冷漠,一位医术平庸但和善慈祥,你会选择哪个?
  相信大部分人还存着一线希望:为什么不能两者兼有呢?
  朋友小何说,如果只能选一个,她会选择后者。这个年轻人向我历数自己为数不多的几次看病经历,试图从其中找出—一个普通人在复杂医疗世界的立足之道。而在她看来,医生首先要有人情味。
  小何的一次看病经历,是在被老板恶整的那几个月中。成为“办公室政治”牺牲品的她,郁闷至极,经常感到胸口闷、呼吸困难、心跳快、手脚麻。她脖子看上去也有点肿,以为是甲亢,去医院看了好几个科,医生都是给她开了化验单,然后看了看化验结果—没事,回家待着吧。
  “最后看了个内分泌科的年轻小医生,她看了我那些全是正确答案的化验单,可能看我挺顺眼,也可能碰巧那天不太忙,她就问我最近有没有经受过什么打击或者不顺利。我看她那么面善,就聊起了被老板恶整了好几个月的前前后后。结果,聊完了,感觉好多了。后来她告诉我这叫过度换气综合征,我用她教的方法,不舒服时对着一个塑料袋呼气吸气,感觉好多了。
  “这么说吧,如果我面前有一位技术高超但比较冷漠的医生,和一位医术不高但为人和善的医生,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后者。我觉得起码他比较在乎我,有人情味。医生首先要有人情味。”
  可惜的是,医学的发展,可能是以丧失温情为代价的。被后辈尊称为“现代科学之父”的乔治·萨顿(GeorgeSarton),早在20世纪40年代,就注意到科学的发展带来的可能是人情味的丧失。
  “科学的进步,已经使大多数的科学家越来越远地偏离了他们的天堂,而去研究更专门和更带有技术性的问题,研究的深度日益增加而其范围却日益缩小。从广泛的意义来说,相当多的科学家已经不再是科学家了,而成了技术专家和工程师,或者成了行政官员、操作工,以及精明能干、善于赚钱的人。”这段话同样适用于现代医学,从广泛的意义来说,相当多的医生已经不再是医生了,而成了医学技术专家、操作工、医学官员,以及精明能干的生意人。
  乔治·萨顿的巨著《科学史导论》,影响了后来许多人,“现代科学之父”的荣誉非他莫属。20世纪40年代,是个什么时间概念?其时,世界上第一台ENIAC电脑在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诞生。英国细菌学家弗莱明发明的青霉素,作为人类治疗细菌感染的第一个武器闪亮登场,在反法西斯战争中挽救了大量美英盟军伤员的生命。而卡介苗和链霉素在40年代横空出世,人们畏惧多年的结核病终于得到了有力控制……科学挥舞着大臂,气势恢弘,指点江山,改变山河,一派繁荣景象。
  但冷静温情兼具的乔治·萨顿,怀着人文主义的最终关怀,并没有被眼前热闹的科学浪潮所淹没。他果敢甚至大胆地描述了科学发展可能带来的冷漠,人情味可能会因此面临枯萎和消亡:
  “技术专家如此深地沉浸在他的问题中,以至于世界上其他的事情在他眼里已不复存在,而且他的人情味也可能枯萎消亡。于是在他心中可能滋生出一种新的激进主义:平静、冷漠,然而是可怕的激进主义。”医学一路向前的发展过程中,会迷失并陶醉在纯技术的世界里—如果不及时纠正,有可能就付出了丧失人文关怀的代价。
  一针见血的预测,正扎在医学的敏感伤口上。因为医学,其实是一门时时需以人为本的科学,而现在它面对病人,则显得平静、冷漠。
制作: 2006-10-8 上一页 目录页 下一页